梅新育:贸易、劳动力市场与通货膨胀
前言:
本文以《初级产品价格与劳动力市场对中国通胀的影响》为题刊发于4月19日《21世纪经济报道》专栏,发表时有删节,此处为原稿全文。思路是把外贸等放在整个宏观经济体系中探讨。
正文:
新发布的一季度宏观经济数据在国内外市场上都引起了广泛关注,其中各项价格指标相对高低,也折射出价格形成与通货膨胀压力构成中贸易、劳动力市场各自影响正在发生变化。
商品和服务供给所需投入可以划分为上游产品(包括原料、能源、设备等等)、人力和土地三大类,且最终产出价格受同类可替代商品和服务价格影响。1990年代以来20余年里,中国已经从初级产品净出口国转为净进口国,并迅速成长为大多数原料、能源等初级产品净进口国;同时制造业全面快速成长,成为世界第一制造业大国、唯一拥有联合国产业分类所有工业门类的国家,制成品进口替代范围不断扩大而几乎没有任何领域出现国产品较大幅度被进口品替代的现象;这一贸易与产业发展趋势决定了这20余年里国际市场初级产品价格变动成为影响显著的输入性通货膨胀/通货紧缩因素,国际制成品最终产品价格对国内价格的输入性影响微弱,特别是对居民消费价格中的日用消费品价格输入性影响微弱。
同时,进入本世纪以来,经济发展和人口结构演变导致中国剩余劳动力“蓄水池”近年总体日趋枯竭,推动中国劳动力市场进入人力成本快速提高阶段,人力成本对通货膨胀压力的影响由此日益显著,对服务价格的影响尤为显著。
初级产品价格、劳动力市场两者中何者影响更大,取决于初级产品行情变动。初级产品超级牛市期间,初级产品影响更大,表现出来的中国国内价格变动特征就是工业生产者出厂价格指数高于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工业生产者购进价格指数高于出厂价格指数,中国居民消费价格构成中消费品价格涨幅高于服务价格涨幅。转入初级产品熊市期间,倘若劳动力市场依旧保持充分就业状态,则中国国内价格变动特征就是居民消费价格指数涨幅大于工业生产者价格指数涨幅,居民消费价格指数中服务价格涨幅高于消费品价格涨幅,甚至出现居民消费价格指数和工业生产者出厂价格指数(PPI)走势背离、生产者价格指数持续下降而消费价格指数仍有上涨的现象。
按以美元计价的国际贸易商品价格衡量,2002—2011年间,初级产品市场总体处于牛市,导致这一时期内多数年份中国工业生产者出厂价格指数高于居民消费价格指数,工业生产者购进价格指数高于出厂价格指数(参见表1),中国居民消费价格构成中消费品价格涨幅高于服务价格涨幅,如2011年消费品价格上涨6.2%而服务价格上涨3.5%。[①]2012年,全世界以美元计价的国际贸易非石油初级产品价格下跌10.0%,石油价格上涨1.0%,制成品价格上涨0.6%,[②]初级产品市场开始步入熊市,但在国内消费品市场上传导尚需一定时滞,结果是当年我国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涨幅虽然从上年的5.4%下降到2.6%,但消费品价格涨幅(2.9%)仍然高于服务价格涨幅(2.0%)。
表1 2000—2015年中国消费价格指数与工业生产者价格指数
(上年=100)
年份 | 2000 | 2001 | 2002 | 2003 | 2004 | 2005 | 2006 | 2007 |
居民消费价格指数 | 100.4 | 100.7 | 99.2 | 101.2 | 103.9 | 101.8 | 101.5 | 104.8 |
工业生产者出厂价格指数 | 102.8 | 98.7 | 97.8 | 102.3 | 106.1 | 104.9 | 103.0 | 103.1 |
工业生产者购进价格指数 | 105.1 | 99.8 | 97.7 | 104.8 | 111.4 | 108.3 | 106.0 | 104.4 |
年份 | 2008 | 2009 | 2010 | 2011 | 2012 | 2013 | 2014 | 2015 |
居民消费价格指数 | 105.9 | 99.3 | 103.3 | 105.4 | 102.6 | 102.6 | 102.0 | 101.4 |
工业生产者出厂价格指数 | 106.9 | 94.6 | 105.5 | 106.0 | 98.3 | 98.1 | 98.1 | 94.8 |
工业生产者购进价格指数 | 110.5 | 92.1 | 109.6 | 109.1 | 98.2 | 98.0 | 97.8 | 93.9 |
注释:在2002—2011年的10年初级产品牛市期间,有7年工业生产者出厂价格指数高于居民消费价格指数,仅2002年、次贷危机冒头的2007年、次贷危机冲击高潮的2009年例外,有8年工业生产者购进价格指数高于出厂价格指数。
资料来源:①2000—2015年数据来自国家统计局:《中国统计年鉴-2016》,第135页,中国统计出版社,2016年;
2013—2015年全年,国际初级产品市场熊市日益深化,中国劳动力市场则继续保持近乎充分就业,2011—2015年末城镇登记失业人数分别为922万、917万、926万、952万和966万,城镇登记失业率分别为4.1%、4.1%、4.05%、4.09%和4.05%。[③]且劳动力薪酬水涨船高,2012年第三、四季度,城镇单位从业人员累计工资总额同比增幅分别为23.6%和18.3%,2013年前三个季度该项指标同比增幅依次为17.2%、17.3%、18.9%;[④]即使到了经济减速迹象已经比较明显的2014年第四季度,城镇单位从业人员累计工资总额102817.23364亿元,同比增幅仍然高达10.5%。[⑤]2015年城镇单位就业人员工资总额同比上涨8.9%,平均货币工资指数为110.1(上年=100)。[⑥]
劳动力薪酬的提高又进而推动服务价格涨幅高于商品价格涨幅:
2013年,我国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涨幅为2.6%,其中消费品价格涨幅2.5%,服务价格涨幅2.9%。
2014年,我国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涨幅为2.0%,其中消费品价格涨幅1.8%,服务价格涨幅2.5%。
2015年,我国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涨幅为1.4%,其中食品价格上涨2.3%,非食品价格上涨1.0%;非食品中,服务价格上涨2.0%,其中保姆和小时工等家庭服务、理发、学前教育、洗浴、衣着清洗价格分别上涨7.9%、5.4%、5.1%、5.0%和4.9%。对照其它机构就业数据,这一年里劳动力市场总体仍然是供不应求,但供求缺口趋向缩小,居民消费价格指数和服务价格仍然维持上涨态势、但涨幅趋向缩小,价格和劳动力市场走势相符。
在2013年5月20日《经济参考报》刊发的《CPI和PPI走势背离意味着什么?》一文中,我曾作出以下判断:“基于中国人力成本可望持续较快上涨的趋势,预计未来一段时间将保持居民消费价格指数涨幅大于工业生产者价格指数涨幅、居民消费价格指数中服务价格涨幅高于消费品价格涨幅的趋势。同时,传统劳动密集型制成品价格涨幅将在一定时间内高于资本技术密集型制成品涨幅,直至传统劳动密集型产品、半成品进口明显增长而抑制其上涨趋势。在服务价格中,餐饮、家政等传统劳动密集型服务业价格涨幅将继续高于资本密集型服务业,因为前者只能现场提供,且通过技术装备提高劳动生产率的空间不大;后者通过技术装备提高劳动生产率的空间较大,且可以通过后台业务外包、设立后援中心等方法异地提供服务,从而借助异地较低的人力和土地成本来抑制、消化成本上涨。”[⑦]审视其后近三年里消费品、服务、传统劳动密集型服务业、电信金融保险等资本密集型服务业价格走势,基本上验证了上述判断。
自2016年第二季度起,初级产品市场开始大幅度反弹而居民工资性收入减速,2015年全国居民人均工资性收入12459.0元,比上年(11420.6元)增长9.1%;2016年为13455.0元,同比增幅下降至8.0%。在这种情况下,CPI与PPI关系逐渐逆转,工业生产者购进价格指数和出厂价格指数同比下降幅度逐月缩小,从第三季度末起实现同比正增长,消费价格指数则保持温和涨幅。从2016年第四季度起,中国价格特征恢复为工业生产者出厂价格指数高于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工业生产者购进价格指数高于出厂价格指数,今年一季度表现更加明显:全国居民消费价格同比上涨1.4%,工业生产者出厂价格同比上涨7.4%,工业生产者购进价格同比上涨9.4%。但服务价格涨幅仍高于消费品价格涨幅,原因之一是劳动力市场充分就业格局没有根本改变,居民收入仍保持较高涨幅;之二是服务价格中分摊的房地产价格上涨成分较大;之三是因为初级产品价格上涨传导至日用消费品尚需时滞,且传统劳动密集型产品、半成品进口已有较明显增长而抑制其价格上涨。
尽管居民消费价格指数中服务价格涨幅高于消费品价格涨幅的基本特点还将保持一段时间,但由于经济增长总体减速、劳动力市场供求缺口缩小,服务价格涨幅高于消费品价格涨幅的差距将趋向缩小。同时,由于此前上涨幅度过大,且手机终端的移动电子商务异军突起,餐饮、家政等传统劳动密集型服务业正在或必将面临强烈的重构压力,其中间环节成本压缩,其劳动力供给增长(因为一部分原来的全职家庭主妇现在可以通过APP提供餐饮等服务),其价格涨幅下降或停涨的趋势将明显表现出来。
(2017.4.18,仅代表个人意见)
[①]国家统计局数据。
[②]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经济展望(2015年4月)》,第183页。
[③]国家统计局:《中国统计年鉴-2016》,第101页,中国统计出版社,2016年。
[④]从2013年第四季度起,统计局将原属于乡镇企业的规模以上法人单位纳入劳动工资统计范围,导致这一季度起从业人员、工资总额增加较多,因此,2013年第四季度及2014年前三个季度此项指标同比增幅失真而不可比,本文不予引用。
[⑤]国家统计局:《中国经济景气月报(2015年11月)》,第118页。
[⑥]国家统计局:《中国统计年鉴-2016》,第112—114页,中国统计出版社,2016年。
[⑦]梅新育:《CPI和PPI走势背离意味着什么?》,经济参考报,2013年5月20日。网站链接:http://jjckb.xinhuanet.com/opinion/2013-05/20/content_445619.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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